六道輪回，是非因果，世間種種，皆為浮雲罷了。

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，有一點火光，似那夜幕下的微微星光。

無星無月的夜晚，這片幽谷之中沒有絲毫的光亮，除了遙遠的山谷中心那一點隱約可見的飄渺火光外，大部分的地方都被無邊無際的黑暗所覆蓋。

夜色有些淒冷，風聲蕭瑟的同時帶著些許涼意，吹拂過山谷時泛起一片片奇怪如潮水般湧動的暗色，那是這一處山谷所特有的霧氣。

山谷很大，若是白日裏便能看到圍繞在周圍連綿起伏的崇山峻嶺，但在夜晚，便只能看到那些隱約高大的影子，如同一個個沈默的巨人屹立在這片大地上。

西北面兩座高山間隙中，是這座幽谷唯一對外進出的通道，而在山谷之外，同樣崎嶇蜿蜒且險峻的山道上，此刻走來了一個人影。

黑暗中忽有肅殺之意，山道前方有人出聲，似低聲叱喝了幾句。那個走來的人影身子頓了一下，借著夜色裏的那點微光，可以看到來人是一個全身黑衣的年輕男子。

年輕男子面上神情鎮定，似乎對這突然出現的阻攔毫不意外，在聽完那黑暗中的低語後，他同樣用低沈的聲音回答了一句。

一問一答，像是口令，又似暗語。

隨後，那股隱藏在黑暗裏的殺意緩緩退去，黑衣青年又繼續向前走去。只是，這一段前往迷霧荒谷入口處的山道看起來靜謐清冷，但在這個夜晚裏卻似乎格外森嚴，一路之上光是類似的盤問詢查，就出現了三次之多。

黑衣青年一路對答如流，神色鎮定地一一通過，在黑暗的夜色與清冷的夜風中，逐漸走近了那一處山谷的入口。

只見入口的山道旁，有一處隆起的小丘，幾塊大小不一的巖石散落在山丘上，隱約可以看到在山丘頂部有一個白色的人影站在那邊。

黑衣青年的身子頓了一下，站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後，便轉身向山丘上走去。

小丘上並沒有路徑，野草叢生，在夜風裏微微起伏著。

快走到小丘頂端的時候，黑衣青年看到前頭地面上出現了一根插在土裏的木牌，下直上方，雕刻著一幅奇異的圖案：上有神靈飛天，下有鬼怪嘶嚎，而在中間部分的則是一根龐大無比的巨樹頂天立地，貫通神鬼，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上神下鬼且都依附在大樹上的巨樹圖紋。

黑衣青年的目光掃過那塊木牌，在那上面的圖畫上停留了片刻後，便望向木牌之後丈許處，那個身著白衣，負手而立的人影。

在這樣黑暗的夜色裏，一身白衣當然是極顯眼的，這時像是也聽到腳步聲，那個白衣人轉身看來，卻是個極英俊的男子，當他看到黑衣男子時，嘴角泛起一絲笑容，道：“你來了啊，亦影。”

被他叫做亦影的黑衣青年點點頭，走了過去，同時口中道：“鄔雨，你這樣穿著若是被你爹看到了，只怕又會說你了。”

鄔雨面色輕松淡定，笑道：“無妨，今夜大事在即，他老人家在幽谷中有諸多事情，哪裏還顧得上我？”

亦影笑了一下，走過去與鄔雨並肩而立，向遠方望去，只見這一片夜色之中，除了身後的幽谷中一片肅殺深邃外，遠方無數山脈次第起伏，雖不似白日間能一睹真容，但仍可想象其雄偉壯闊。

鄔雨忽然長出了一口氣，道：“亦影，你入閣有幾年了？”

“七年了。”

“這麽久了啊。”鄔雨臉上露出一絲感慨之色，隨即微笑道，“我還記得你剛來的時候還是一個少年模樣，正好和小風差不多大小，如今一轉眼，你們都長大了。”

亦影笑了笑，沒有說話。

鄔雨又道：“對了，小雲今晚也來了，可能待會就到這裏，你要等她麽？”

亦影搖搖頭，道：“副閣主命我送最後一顆‘拂天晶’進谷，當是為‘天樞陣’所用，只怕稍後大陣即起，我應該是出不來了，還是回頭再見吧。”

鄔雨劍眉一挑，面上露出幾分異色，看了亦影一眼，過了片刻後嘆道：“拂天晶這等珍罕異物，也只有你這樣的才有本事弄到了，難怪閣主這些年來看重你比我這個親傳弟子還更親切幾分啊。”

亦影擡頭看了鄔雨一眼，皺了皺眉，似乎想說些什麽，但鄔雨隨即哈哈一笑，道：“好了好了，不過是一句戲言，咱們哥倆是什麽交情，我還能懷疑你麽？”說著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，面上忽然露出一絲戲謔之色，對著亦影道：“對了，等大事完畢後，你趕快回到我這裏來，小雲她可能會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哦。”

亦影一怔，道：“秘密？什麽秘密？”

鄔雨笑道：“若是我說了，那還是秘密麽？快去快去，回頭記得過來見人就好。”

亦影想了想，微微點頭道：“好。”

說著，他對鄔雨點了點頭，便轉身大步去了，沒過多久，便看著他一路走下山丘，然後走進了山谷，消失在那一片深邃無邊的黑暗中。

※※※

亦影走了約莫一盞茶時間之後，下方山道上忽然又有動靜，過了片刻，只聽一聲輕響，一個輕盈的身子從下方飛掠而至，在半空中輕輕巧巧一個轉身，便絲毫不差地落在鄔雨身旁，卻是個貌美如花的美麗女子。

鄔雨在看到她時臉上便有一絲喜悅之色，但看到這女子來到身邊後，卻是眉頭一皺，哼了一聲道：“胡鬧！你就不怕一不小心有個磕磕絆絆的，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了。”

這美貌少女嘻嘻一笑，看起來與鄔雨很是親昵，抓住了他的手臂笑道：“有大哥你在啊，我怕什麽！”

鄔雨搖搖頭苦笑了一下，道：“我怎麽會有你這麽個沒心沒肺的妹子啊，對了，亦影剛從這裏離開，進山谷去了。”

他口中的妹妹，也就是這個名叫鄔雲的美貌女子“啊”了一聲，向山谷那邊看了一眼，隨即對鄔雨抱怨道：“真是的！大哥你怎麽不攔住他，明明知道我有話要對他說的。”

鄔雨搖搖頭道：“大事要緊，他身懷拂天晶要送入山谷內的‘天樞陣陣’中，待大陣起之時，他還要助師父與長老他們一臂之力，確實不能在此耽擱太久。”

鄔雲撇了撇嘴，臉上忽有一陣忐忑之色，輕嘆了一聲後，喃喃道：“他要是知道此事後，到底會怎麽想的，會不會不喜歡啊？”

說著，她輕輕咬了咬嘴唇，一只手有些無意識地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。

鄔雨微笑了一下，道：“傻妹子，你放心罷，亦影一定是萬分歡喜的。”

鄔雲看起來有些患得患失，望向鄔雨，道：“大哥，你怎麽知道的？”

鄔雨失笑，搖搖頭安慰她道：“你跟他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，這份感情別人不懂，你自己還不信他麽？再說了，我等修道之人，竊取天地造化以得無上法力，代價便是子嗣艱難，越是道行境界高深者便越是如此，你如今早早便懷上了他的孩子，這可是大喜事，難道亦影還會生氣不成？”

鄔雲目光微閃，晶瑩的眼眸裏仿佛泛起一層漣漪，明亮又帶了一絲幽深，過了片刻後，她終於重重點了點頭，臉上重新浮現出了一絲笑意，點頭道：“大哥，你說的對。”

鄔雨笑了起來，帶著一絲寵溺地伸手摸了摸鄔雲的頭，道：“反正我就等著我大侄子出世啦，對了，忘了告訴你，這件事師父也知道了。”

“啊！”鄔雲頓時嚇了一大跳，隨即滿臉通紅，又羞又惱，氣道：“大哥，你怎麽胡亂去說啊，這下子我要被師父罵死了。”

鄔雨嗤笑一聲，道：“好好的師父罵你做什麽，明著告訴你罷，這件事師父可是高興得很！”

鄔雲瞪大了眼睛，不相信般道：“真的？”

鄔雨道：“那是自然，不然你以為為何亦影能進入幽谷不說，甚至還能加入天樞陣儀式中？就算他身懷秘法，但這最後最要緊的關頭，便是不讓他參加也是可以的。”

鄔雲面上露出一絲欣慰歡喜之色，頻頻點頭，目光望向那個黑暗的山谷，雙手輕輕合什在胸口，低聲祈願道：“願一切事情順順利利，大家都平安歸來。”

口中說完，她眼角餘光掃過周圍，忽然看到一物，突然口中“啊”的一聲，似乎帶了一絲驚喜。

鄔雨從旁看來，只見鄔雲走到一邊，卻是從地上一處野草叢中摘了一個東西回來。

鄔雨仔細看了一眼，見是一朵紅色的花，只聽鄔雲笑逐顏開，對鄔雨笑道：“大哥，你看，合歡花開了啊。”

鄔雨聳了聳肩，這合歡花只是一種常見的野花，山野中到處可見，身無靈紋，也不是靈材藥草，對修道中人毫無作用，所以沒好氣地道：“不過是一朵野花罷了，你大驚小怪作甚？”

鄔雲卻不管他，只是笑著將這朵紅色的合歡花放在掌心中端詳著，然後微笑著道：“這花開得好生美麗，一定是個好兆頭呢。”

夜風吹過，合歡花鮮紅色的花瓣在她雪白的掌心中微微顫抖著，仿佛也在輕輕地低語。

“對了，小風去了北域，再過幾日應該便會回來了。”某個時刻，鄔雨突然說道。

聞言，鄔雲螓首微點，俏臉之上，笑意盎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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